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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0章 兇狠的文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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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禎的身體不好,太監又不可信任,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,各地的奏疏折子,都是皇後幫忙誦讀,然後讓趙禎裁決。

曹皇後也是冰雪聰明,出身將門,文武雙全,又在皇宮裏這麽多年,能坐穩皇後的寶座,足見功力不凡。

她恪守婦道,不會直接去幹涉朝政,但是既然在皇帝身邊,就有動手腳的餘地。

比如幾百份奏折擺在那兒,以趙禎的體力,自然沒法全數處理,有的重要,有的不重要,有些只要按規矩辦就行,有些卻是新問題,必須傷腦筋……曹皇後只要在分類上稍微動手,就能影響趙禎的裁決。

再比如,兩個衙門,或者兩個官吏鬥,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,那究竟誰有理呢?一個淺顯的道理就是先入為主,能先遞給皇帝看,自然就會占便宜。

這些事情以前都是太監掌握的,所以別看大宋的宦官地位不怎麽樣,但是卻沒有大臣敢輕易得罪他們。

如今太監不管用了,權力卻不會消失,只是順勢落到了曹皇後手裏。

最初曹皇後很節制,不敢隨便耍弄權術,但是總在江邊戰,哪有不濕鞋。而且她出身將門,還有龐大的曹家要照顧。

自然難免有所偏向,沒法真正置身事外,而且趙禎身體越來越差,曹皇後的權力也就越來越大……漸漸的,帝後之間的風格差異也就出現了。

趙禎對文官失望,又渴望建功立業,自然偏向變法派。而曹皇後,身為女流,渴望安穩,加上變法深入,將門也受到了沖擊,曹皇後越發保守。

她負責整理奏疏,反對變法的折子往往會放在最上面。

這些趙禎不是沒有察覺,可問題是他老了,精力不濟了,曹皇後又是自己的妻子,是太子的母親,以後還要指著她呵護太子呢,趙禎也就見過不怪了。

只是今天,曹皇後公然站出來,說王安石的壞話,讓趙禎有所警覺。

“梓童,莫非你對王愛卿有什麽意見?”

曹皇後嚇了一跳,她自覺剛剛的話過頭了,連忙道:“聖人,妾身不過是女流之輩,哪敢非議當朝相公,只是王安石在宣德門外,居然敢不下馬,這也算是蔑視皇家吧?妾身好歹也算是一家女主,可不敢視而不見。”

見趙禎沒有生氣,她又繼續嘆道:“說起來,王相公的確很辛苦,為了國事操勞……只是外面傳言,他做人霸道,推行政務,不留餘地,又任用私人,風評不是很好……”點到為止,曹皇後立馬掩口道:“妾身都是聽外面胡亂說的,不算幹涉朝政啊!”

趙禎含笑,“夫妻一體,也就你能說幾句實話了,朕愛聽。”頓了頓,趙禎又道:“梓童,這些日子的口水官司越來越多,兩邊鬧得不像樣子,你替朕整理一下奏疏,大致摘抄一些,讓朕看看就是了,那麽多實在是看不完。”

曹皇後欣然點頭,“那臣妾告退了。”

……

看著妻子離開,趙禎微微閉上了眼睛,沈默了一會兒,他要好好思索。

“皇兒,你過來吧。”

從另一面,趙曙走了過來,他很乖覺,行禮之後,就坐在了床邊,替趙禎按摩僵硬冰涼的雙腿。

趙禎和歐陽修一個毛病,都是消渴之癥。

許是吃得太好了,大宋的君臣,到了晚年,基本上都得了富貴病,只是趙禎的情況比歐陽修覆雜,他身體虛弱,偏偏有一段時間,為了生孩子,沒日沒夜,辛苦操勞,又吃了許多補藥,結果這幾年百病齊發,算是為了早些年的荒唐還債。

趙曙的手法很不錯,捏了一會兒,趙禎終於恢覆了精神。

“皇兒,你怎麽看王安石沖撞宣德門的事情?”

趙曙遲疑一下,有些不好開口。

“講,當著父皇,說你心裏的話。”

“是。”趙曙沈吟一下道:“我聽先生說起王相公的一件事……在幾年前,先生請王相公吃飯,結果發現他非常喜歡面前的火腿,後來師父去拜會王相公,就給王相公送去了幾斤,結果卻聽王相公的女兒說,王相公吃飯的時候,只吃面前的菜。”

趙禎遲疑一下,也笑道:“朕也聽說了,王愛卿是個好養活的。”

趙曙笑道:“王相公不貪圖口腹之欲,不拘小節,是個很純粹的人,他許是想事情太專註了,絕不是有心輕慢。兒臣倒是以為,王相公輔佐父皇,頗有功勞,就賜他皇宮騎馬吧!”

趙禎聽完,意味深長看了兒子一眼。

小家夥是大了,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,也敢和母後唱對臺戲了。

“皇兒,你可知道,父皇要是現在下旨,賞賜王愛卿,會有什麽後果?”

趙曙思忖道:“兒臣以為,既然王相公是個純粹的人,他受了父皇洪恩,必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,效忠我大宋皇家!”

“可是也會有許多人失望啊!”

趙曙咬了咬牙,鼓足勇氣道:“父皇,要想做事,就難以兩全!兒臣去了西北幾個月,想清楚了一點,什麽事情都是有付出,才有回報!哪怕是朝廷也不例外!比如想讓士兵效死,就要解決後顧之憂,讓他們清楚,哪怕戰死了,家人也會得到足夠的撫恤。不給人家田,憑什麽讓人家賣命?田地又是從哪裏來,肯定不是憑空而來,唯有把原主殺掉,才能奪取。想不殺人,不流血,就讓各方滿意,那根本是妄想!各方都滿意,也就是各方都不滿意,沒有徹底滿足一方的要求,就換不了死心塌地的支持者。”

這些日子,趙曙不停思索,今天他把領悟到的,全都和盤托出,讓趙禎聽完,都頗為意外。

沈吟許久,趙禎欣慰一笑,“皇兒日後必定是個有決斷,有魄力的天子,朕心甚慰……”

能得到父皇的肯定,趙曙喜形於色。

趙禎繼續道:“你的意思父皇清楚,你是想讓父皇只用新派,不用舊派,可有些事情,朕也沒法下決心,怕是只有等到你登基的那一天,才能下手了!”

趙曙很詫異,父皇身為天子,金口玉言,難道給王安石一個支持,就這麽難嗎?他心中不以為然,卻也不敢表現出來,只能低著頭,繼續給趙禎揉腿。

趙禎看著日漸成長的兒子,心中既是欣慰,又是羞慚。

傻孩子,父皇老了,精力不濟了,體力也不行了……或許只有你老的時候,才會明白,對一個老人來說,平安平靜,比什麽都重要。

父皇真的沒法大刀闊斧,沒法再替你鏟除障礙了。

不是父皇不想,是你的母後都站在了那一邊,你讓父皇如何下決心啊?

趙禎很淒涼,特別無助,他比誰都清楚,曹皇後為什麽會跳出來,道理很明顯,就是他老了,趙曙還沒成年,曹皇後必須去抓權力,不只是宮裏,宮外她也需要一批人。

舊黨,將門,都是曹皇後需要抓的力量,只有掌握了這些人,曹皇後才能有說話的分量。

從某種角度來講,趙禎甚至喜歡曹皇後這麽幹,私下裏,他偷偷放水,給曹皇後更多的權力,唯有一個強悍的皇太後,才能庇護趙曙,不被權臣欺負,趙家江山不至於丟了……可問題是皇帝和太後之間,也有沖突啊,趙禎早年就曾經歷過一個強勢的太後,他知道被人壓著的滋味不好受。

趙禎的處境,遠比看起來,要覆雜艱難得多。

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。

哪怕面對兒子,趙禎也不能吐露一個字,只能深深埋在心裏。

“皇兒,你還小,有些話只是和父皇說也就是了,朝局如何,你也不要多嘴了。”說完,趙禎無力地擺擺手,示意趙曙退下,他閉目養神,一個字也不想多說。

趙曙當然不甘心,卻也沒有辦法,只能退出了寢宮。

……

王安石危險了!

這是趙曙見到狗牙兒,說的第一句話。

父皇不願意力保王安石,舊派人物一定會卯足勁頭兒,逼著王安石罷相的。

事實上,他們已經行動了。

王安石沖撞宣德門,還有他在君前的奏對,都流傳了出去。

許多人痛罵王安石,說他對天子無禮,不敬天,不畏祖,完全是個膽大包天的叛逆之臣,讓這樣的危險人物繼續做宰相,大宋有亡國之虞。

他們又把王安石推行新法當中,出的問題都無限放大,臟水一盆一盆,不要錢似的潑向王安石!

看到朝臣的攻勢,真讓趙曙心驚肉跳,不寒而栗。

王安石和王二郎可不一樣,他二十年講學,被人尊為通儒,在士林當中,影響頗大。

這些上書謾罵王安石的人,在若幹年前,只怕都是王安石的小迷弟,為了能一睹王相公的風采,連飯都可以不吃,崇拜得如癡如醉。

同樣的一批人,在幾年之後,就視若寇仇,恨不得把王安石弄得身敗名裂!

趙曙曾經聽師父說過,所謂犬儒,就是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,就是儒,儒雅的儒,涉及到自己的利益,就變成了犬,兇惡的犬!

師父真是一語中的!

文人無恥,兇狠如斯!

“指著他們,能匡扶社稷,根本是做夢!”趙曙握著拳頭道:“孤絕不會看著他們欺負王相公的……孤,孤要請先生回來,讓他保護王相公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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